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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卷 | 第十章 修书话别

当晚凤菲等过了三更才回来,人人兴高采烈,显是表演非常成功。诸女均悄悄进房来看项少龙。他忍着起来的冲动,假寐应付过去。等到后院大致静下来时,他改为盘膝静坐,依墨子心法吐呐呼吸,临天明时,提着百战刀到园内操练。他仍把精神体力保持在最颠峰的状态,不断练习双手持刀挥劈的动作,尽量简化不必要的转折,以速度为主,假想敌自是曹秋道。
  对着这个剑圣,连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都无用武之地。他只能依照科学化的现代技击,提取最精华的部分,融入刀法里,渐渐领略出最符合自己的刀势。众人这时不是仍醉得不醒人事,就是酣睡未醒,他乐得专心一意,作战前的热身准备。接着到澡房冲了个冷水浴,精神奕奕的回房静坐一会,小屏儿来找他了。
  众姬全体出席,还有云娘这首席乐师和其他几位较有地位的乐手。凤菲先代表众人向项少龙表示感激,眼中射出回忆的神情道:“当淑贞一唱既罢,健太子宣布凤菲退隐的消息后,场中盛况,教人毕生难忘。”云娘笑道:“昨晚石素芳与兰宫媛都相继提出退隐,大家都惊诧不已。待知道三大名姬都将随上将军回返咸阳时,更是羡慕不已。尤其是闯侯,当场嚷着宁可到上将军府当个下人,也不要当个王侯。在场诸人都以能目睹三大名姬的最后一场歌舞为荣呢。”
  祝秀贞兴奋道:“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确是精采绝伦,听得我们也如痴如醉,完全被大小姐的歌声迷倒了。我们还担心二小姐会给压得抬不起头来,幸好二小姐也有超凡的演出,使整台歌舞能完满结束。”项少龙苦恼道:“你们是想要我后悔吗?”
  众女一阵哄笑。董淑贞感激道:“楚国的李园、韩国的闯侯、魏国的龙阳君,都纷纷邀约我们去表演……”幸月截入道:“就只上将军方面没发出正式的邀请。”
  众女又笑起来,气氛轻松融洽,皆因以为歌舞团会解散的忧虑,已千真万确的成了过去。项少龙笑道:“大家是自己人嘛。我还跟金老大说好,让他带着团来当你们的管事,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七国第一的歌舞团了。你们到咸阳来,就当回到家中好了,瞧,我不是已发出邀请了吗?”众
  女听了这消息更加兴奋,娇笑连连。
  膳后项少龙和凤菲到园内漫步,双方都静静地享受这无声胜有声的一刻。凤菲突然低声道:“我想暂时不到咸阳去了。”项少龙愕然道:“你打算到哪里去呢?”
  凤菲仰望天上飘浮着一朵特别大团的白云,飘了他一眼,柔声道:“人家又不是不想跟你!凤菲只是想随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段时间,想享受一下温暖秀丽的南方景色,然后再随你去塞外定居。”项少龙想想咸阳现在的局势,知道她想避开韩竭与吕不韦,点头道:“换换环境也好,咸阳的冬天很不易过的。”
  凤菲横他一眼道:“不要以为撇开了我,就可以跟兰宫媛那骚丫头胡天胡地。等人家到塞外时,再跟你好好算这笔帐。”项少龙哈哈笑道:“这是天下没有男人愿意拒绝的事情,到时就算菲菲不想来,我也会用狐皮大氅把你包起来扛走,谁管你怕不怕冷!”
  凤菲被他逗得笑弯了腰,喘着气笑道:“看项郎这般轻松,今晚定能凯旋而归。”项少龙故意板起脸孔严肃地道:“如若胜过曹秋到这剑圣,日后又将是一堆剑手挑战的对象。唉!不管当刀君还是菲菲的夫君,都是天下男人的公敌。”
  凤菲见他一本正经,连忙收起笑容专心聆听,待听到后面又差点笑岔了气,却又喜不自胜,横了他一眼,笑道:“凤菲才成了天下女人极度的对象哩。昨晚兰宫媛跟石素芳都跑来叫我大姊,连解夫人都来调侃人家,说天下第一才女都管不住你,凤菲要多加小心了!”
  项少龙想起两人由互不信任,互相欺骗,发展到这刻如胶似漆,心中大感快慰。生命动人的地方。或者正因美好和丑恶同时存在。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体,从不同的角度看去,就会得出不同的印像。例如他很难把李园、韩闯归类为坏人。每个人自有他们的立场。
  凤菲突然叹口气道:“快到落日的时候哩!唉,跟项郎在一起的时光,总是过得那么快。”这时肖月潭来找项少龙,中断两人的情话绵绵。
  到了东厢时,肖月潭知道凤菲会随清秀夫人赴楚国后,掏了一迭帛书出来,笑道:“这是我今早给你拟好的,分别给李园、龙阳君、韩闯,你看过没问题就画押。既然凤菲留下,待你离开齐国后,我就会交由凤菲代你送出。”
  项少龙抽出其中一书,摊开细看,只见上面写道:“字奉闯侯足下,侯爷赐读此书之时,少龙早在百里之外,这趟不告而别,实情非得已,侯爷当心中有数,不会责少龙无礼。人生不外悲欢离合,爱恨情仇。此别之后,不知后会何期,愿侯爷诸事顺遂,长命百岁。少龙拜上”
  项少龙捧书哈哈笑道:“韩闯看此书时,必是百般滋味在心头,有苦难言。”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纸书信,递给他道:“这是给李园的。”
  项少龙捧起读道:“李相国园兄大鉴:世事峰回路转,遇合无常。想与兄当年并肩作战,肝胆照应,义无反顾,至今记忆犹新。可惜时移世易,此情不再,实令人扼腕叹息。如今小弟已在归家途上,并诚心祝福相国官场得意,纵横不倒。”
  项少龙拍案道:“可否再加两句。但怎么个写法却要由老哥这文胆来斟酌。我喜欢那种冷嘲热讽的语调。”按着把李园昨晚说要接应他的事说出来。肖月潭备有笔墨,忍着笑在尾后加上“相国接应之举,恕小弟敬谢不敏,更不敢须臾或忘。”
  项少龙再拍案叫绝。对龙阳君则最是客气,情词并茂,显示出肖月潭的才华。项少龙细看肖月潭的眼睛道:“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没睡,早上还要写这几封信。”肖月潭笑道:“不睡一晚半晚,有什么大问题。最紧要是能使你无后顾之忧,这些信会比任何话更能激励你的斗志,若你今晚败了,这些信只好都烧掉了。”
  项少龙拍案而起,仰天长笑道:“放心吧!我现在状况正好,斗志昂扬,管他剑圣刀魔,我也有信心跟他一拚高下。”肖月潭拈须微笑道:“我这就改装出城,到那地方安放工具。”
  肖月潭走后,刚升任副执事的费淳来向他道谢,项少龙心中一动道:“你找人偷偷监视小宁,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赴棱下宫前,藉外出去见其他人,就告诉秀贞小姐把她辞掉,也不必惩罚她。”照他估计,小宁若是内奸,今天怎都要向收买她的人汇报他最后的情况,故再加上一句道:“若无此事,就当我没有说过这番话。”费淳醒悟过来,领命去了。
  项少龙伸个懒腰,感到无比轻松。一些本来难以解决的事,最后都得到圆满解决。今晚与曹秋道这场决战,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决斗。自此而后,世上将再无可与匹敌的对手。待避过燕、赵高手的伏击,安然返回临淄,由齐王护送他跟兰宫媛、石素芳返回中牟,与滕翼诸兄弟会合后,打道回秦,所有苦难将成为过去。小盘的身分危机已不成问题,从没有人提过秦始皇既非异人之子,亦非吕不韦之子。至于他这个名动天下的人物为何未见诸于历史,他反倒不担心,因为他是后世闯来这既定时代的人,自己应该不可能见到有自己存在的历史。
  苦思难解时,龙阳君两眼通红的来了,不用他说项少龙也知道他昨晚睡不好。两人到园内的小亭,龙阳君叹了一口气,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儿。项少龙反过来安慰他道: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若老天爷没注定我死,十个曹秋道都奈何我不了。”
  龙阳君苦笑道:“少龙或者以为曹秋道会剑下留情,但昨晚我听到消息,田单曾找曹秋道谈了整个时辰,你说他会说什么呢?”项少龙心中笃定,心想就算他食言毁约,自己也已有了对战的实力与信心。一拍百战刀把,淡淡道:“谁要谁的命,还得先问过我的好拍档。”
  龙阳君勉力振起精神道:“奴家不是想挫少龙的锐气,只是来提醒少龙不要轻敌,可战则战,反之则退。他终是上了年纪,怎都该跑不过你。”项少龙失笑道:“说到底,你仍是怕他杀死我。”
  龙阳君端详他片晌,大讶道:“少龙确是非常人,换了别人,面对如此强敌,谁能像你这般从自若?”项少龙坦然道:“担心也是白担心,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时使用才是上算。”
  龙阳君倚在围拦处,垂首道:“李园和韩闯……”
  项少龙截断他决然道:“君上不要再说下去了,由现在到见曹秋道前,我都不想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事。”龙阳君剧震道:“少龙……”
  项少龙微笑道:“一切尽在不言中。君上回去好好休息,什么都不要想,明天我再和你说吧!”龙阳君缓缓移到他身前,轻拥他一下道:“少龙强大的信心,已使奴家感到你可应付任何困难,珍重了。”项少龙看着这对自己始终“情深意重”的战国美男子,终忍不住低声道:“日后贵国有难时,请君上自己保重,也帮我照顾美美。”龙阳君讶然地望着项少龙,眼中渐渐露出一股暖意与释然,眼眶含泪地转身离去。看着龙阳君逐渐远没在林木掩映的背影,项少龙涌起无限的歉意。
  歌舞团上下人等,在凤菲和董淑贞的率领下,全体在广场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道别,目送项少龙登上新太子田健和吕不韦的马车。旗帜飘扬下,齐兵队形整齐的驰出听松院,为三人的舆驾开路,声势浩荡。由百骑御卫护翼的队伍驰出大街时,人民夹道相送,也不知是为曹秋道打气,还
  是因项少龙的“勇气可嘉”而叫好。从没有人想过曹秋道会输,问题只是项少龙能否侥幸不死。
  这辆马车特别宽敞,座位设在这车厢尾的位置,可容四人并坐,而项少龙这位主角,拒绝不得下,自然就坐到田健和吕不韦中间去。近年来,他罕有与吕不韦这大仇人那么亲热。感觉上很不自在,只望马车快些出城。他先向田健这新太子道贺,田健笑得合不拢嘴,吕不韦插入道:“刚才老夫才和太子讨论治国之策,太子提出管仲在《牧民》篇中所说的‘仓廪实则知礼节,衣食足则知荣耻’,确是真知灼见,有健太子登位,大齐之盛,可以预期。”
  田健喜不自胜的道:“治国常富,乱国必贫。可知善为国者,必先富民,然后治之。”项少龙忍不住问道:“太子有什么富民之策呢?”
  田健呆了片晌,沉吟道:“强兵和富国是分不开的,不强兵,国家就没有保障,不富国,兵就强不起来,此乃千古不移之理。”项少龙心中暗叹,知道他根本没有治国良方,只是因循管子之论,尚于空言。
  他来临溜虽时日不长,但只从仲孙龙的存在,已知齐国表面繁荣,却是贫富悬殊。这是君主纵容贵族与商贾图谋资财、争相开设赌馆青楼和放高利贷的后果。当然民智不齐,教育不够普遍也是重要原因。可是田健无视这种情况,空言强兵富民,令人可笑。小盘之所以远胜他国君主,正因他能真的体察民情,又有李斯这等智士之助,凡事都从实际出发,不是空谈理论。
  吕不韦大拍马屁道:“太子之见,可上比管仲、齐桓呢!”田健连声谦虚,其实心却喜之,已照单全收了。此时快到城门,聚集道旁的人更多,有人大叫道:“曹公必胜!曹公必胜!”转瞬便生出连锁效应,千百齐民同声喊叫,令人心神震荡。田健露出不自然神色,没再说话。
  吕不韦偷偷观察项少龙的神情,见他容色波平如镜,笑道:“少龙你的镇定功夫非常到家。”项少龙心中好笑。在二十一世纪当学生时,他就曾代表国家到国外比赛足球,当时球队在客场踢球的情况,主队占尽地利人和,当自己踢进一球时,满场数万人嘘声震天,若自己受不住喝倒采的声音,这场球就不用踢也输了。微微一笑道:“一个剑手若受外事影响他的斗志,怎还有资格出战?”
  吕不韦两眼一转,装出忘记了某件事般道:“差点忘了告诉少龙一事,老夫与太后和小毐商量过后,已派人到邯郸把抚育储君成人那对张氏夫妇请回咸阳,好让他们能安享晚年,照时间计,他们该已抵达咸阳!”项少龙心中好笑,知道他是故意于此时提出此事,好扰乱他的心神,使他因担忧而不能集中精神应付曹秋道的圣剑,用心歹毒之极。幸好仲孙玄华因要试探此事,已先一步说给他听。此刻听来,吕不韦反而让项少龙确定小盘的身分危机已无需担心,让他心情更加稳定。
  田健露出注意神色,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这事。项少龙故作惊讶道:“仲父定是没有先向储君请示了。”吕不韦呵呵笑道:“我和太后的用意是要给储君一个惊喜嘛!怎可事先说明?”
  项少龙笑道:“若仲父问过储君,就不用多此一举!当年我接回政储君时,给了张氏夫妇千两酬金,左邻右舍亦皆有十两黄金。他们当时就领了酬金,就连夜搬离邯郸贫民窟,养老享福去了。只不过当时我来不及告诉太后,事后也没有机会告诉她罢了!”这次轮到吕不韦脸色大变,惊疑不定。
  鞭炮声中,车队驰出城门。李园、韩闯、郭开、徐夷则、龙阳君、仲孙龙父子、闵廷章等和一众齐臣,早聚集在城门外的旷地上,组成了送行团。马车停下。项少龙首先下车,接受众人的祝颂,齐臣当然不会祝他什么“旗开得胜”、“一战成功”诸如此类的话了。
  扰嚷一番后,在仲孙玄华和闵廷章的陪同下,由八名稷下剑士穿上礼服,持灯笼前后映照,再往稷下宫驰去。仲孙玄华肃容道:“送上将军入宫后,我们须立即回城,此乃大王应师尊而下之严令,要待师尊放出火箭,我们方可到稷下宫一看究竟。”项少龙讶道:“难道稷下宫现在除曹公外再无其他人吗?”
  另一边的闵廷章答道:“正是如此,据师尊所言,他这不情之请,皆因怕有其他人在场,会为他欢呼喝采,影响上将军的心情,看刚才的情况,可知师尊所虑,不无道理。”此时正驰上地势较高处,只见稷下学宫除正门挂有灯笼外,整个地区乌黑一片,唯东南角透出灯光。
  仲孙玄华以马鞭遥揩灯火通明处道:“那就是观星台所在,位于东门空地,楼高三层,最上是个宽达二十丈的大平台,师尊就在那里恭候上将军大驾。”项少龙目光落在灯火映照处,想起塞外隐龙居的温暖灯火,心中涌起万丈雄心,立誓要闯过战国第一高手的这道难关,为自己心爱的人建立只属于她们的乐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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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卷 | 第十一章 浑身解数

项少龙甩蹬下马,举步踏进雪林小径。想到曹秋道天生异禀,虽年过四十,且修为高深,上次只以为他是偷刀小贼,未出全力几已令他弃剑投降。更可怕的是他莫可匹敌的强大气势,对敌手产生的精神压力。
  念及至此,心中一动,暗忖这刻离约定时间尚有小半个时辰,曹秋道身为前辈,自重身分,该不会如仲孙玄华所说,早到一步恭候他,那他该还有时间作点布置。忙加快脚步,穿林过径,一座“桓公台式”用白灰粉刷的台基,赫然巍峨屹立眼前。
  项少龙既有图谋,那敢迟疑,一口气由北面长阶奔上台顶,只见平台三面围以石栏,每隔丈许,就竖了一支铁柱,一些挂上旗帜,一些挂上风灯,照得台上明如白昼。他见不到曹秋道,松了一口气,走到对着登上石阶另一端的石栏尽处,解下腰索,垂了下去,虽仍差丈许才触及地面,但凭他特种部队的身手,又有腰索的帮助,要滑下去实是易如反掌。遂把另一端扣紧在其中一条石柱上,布置妥当后,盘膝坐下,专心吐纳,将原本散于四肢百骸的电流汇聚于丹田,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。
  带着奇异节奏的足音把他醒转过来,首先入目的是密布晴空的星斗。项少龙心中讶然,刚才自己来时,一点都感不到星空的壮观,为何现在却心神澄明,为夜空的美丽所感动。想到人事虽有变迁,宇宙却是永远不减,若人人都可想到这点,人世间很多不必要的斗争,将会大幅减少。
  此时曹秋道雄伟的身形逐渐在台阶处现出来。项少龙长身而起,拱手敬礼。曹秋道仍是长发披肩,身上换了灰色的武士袍,还加上一对宽翼袖,使他本已雄伟的身型更为高猛。曹秋道回礼道:“上次拜领上将军绝艺,曹某回味无穷,今晚务请上将军不吝赐教。”项少龙哈哈笑道:“本人乃曹公剑下败军之将,何足言勇,请曹公手下留情。”
  曹秋道脸容冷若冰雪,不透露出丝毫心中的感受,平静地道:“败的是曹某才对,当晚上将军用的非是趁手兵器,曹某能挫上将军,只是侥幸。”项少龙心中暗自佩服曹秋道的胸襟,同时也打起十二分精神,以应付将至的大战。
  曹秋道不疾不徐地道:“早先曹某曾与邹衍大师在此观星论道,邹大师当时极力推崇上将军,并断言上将军即为曹某此生寻觅的唯一对手,更是曹某毕生追求的唯一答案。曹某原本尚半信半疑。待见到上将军的百战宝刀之后,曹某已无怀疑,今日必将倾尽全力与上将军一战,望请上将军不必相让。”
  项少龙听曹秋道这番话,显是欲毁约背信,不遵十招之约。幸好自己早有觉悟,刀法又有突破性的进展,否则此刻想逃也已晚了。在曹秋道剑势展开之下,一旦气势溃败,只有任其宰割的份,连转身逃跑都没有机会。
  曹秋道从容地道:“曹某剑出鞘后,从不留手,只有以生死相搏,才能表达剑手对剑的敬意。上将军这把刀有名字吗?”
 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,奋起雄心,解下百战宝刀,左手持鞘,右手持刀,微笑道:“刀名百战,请曹公赐教。”曹秋道凝望他手中宝刀,连连点头,淡淡道:“十多年来,除了一个人外,再无其他人能在曹某面前站得如此稳当。对手难求,上将军可知曹某的欣悦。”
  “锵!”长剑到了手上。项少龙心想那人定是管中邪的师傅那个叫什么照剑斋的大剑客,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一时都忘了,只不知他们是否也是挑灯夜战呢?想起挑灯夜战,心中猛动,往刀鞘瞧去。
  曹秋道伸指轻抹剑缘,低吟道:“这把剑乃曹某亲自冶炼,剑名‘斩将’,上将军小心了。”项少龙心有定计,卓立不动,淡淡道:“曹公请先出手。”
  曹秋道仰天大笑道:“总有一人须先出手的,看剑!”
  “看剑”之声才起,台上立时弥漫着森森杀气,战云密布。皆因曹秋道已举步往他迫来,配合出长靴触地发出的“哧哧”之音,气势沉凝,慑人之极。
  项少龙收摄心神,贯注在对手身上。他知曹秋道决胜只在几式之间,上次他是占了奇兵之利,但对方乃武学大家,经过上次接触,该摸清他刀路,故再难以此欺他。他让曹秋道主动攻击,非是托大,而是另有妙计。对他这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,战略实是无比重要,若能智取,自不宜纯凭死力厮拚。
  曹秋道的步法深含着某种奥妙,令他很难把握他逼近的速度和时间。项少龙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,无忧无喜,四大皆空。
  蓦地曹秋道加速迫至,“斩将”幻出大片剑影时,倏然现出剑体,闪电横削而来,凌厉无比。项少龙感到对方“斩将”剑隐隐封死了自己百战宝刀和刀鞘的所有进路,教他只可运刀封架。
  他已领教过曹秋道惊人的神力,知道若硬架对方这全力一剑,重则虎口痛裂,轻则握剑不稳,紧接下来也不用打了。不过他丝毫不惧,略摆刀鞘朝向的角度,刀鞘反映着灯火之光,立时映入曹秋道的双目。正如曹秋道刚才洒出一片剑光,是要扰他眼目。项少龙这下借刀鞘反映火光,也是同样作用,但难易却有天壤云泥之别。项少龙只是摆摆手,已达到了目的。无论曹秋道剑法如何出神入化,仍是个人,无法控制自己眼睛的反射神经。
  火光映上他双目时,他习惯了台上明暗的眼睛不由得稍眯了起来,至少有刹那的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。这弹指即过的时间不足以让项少龙克敌取胜,却尽够他避过这雷霆万钧、无可抗御的一剑,同时疾施反击,争取主动,克破曹秋道决胜于数式之内的稳妥安排,又重重打击他满溢的信心。
  项少龙闪往斩将剑不及的死角,先以剑鞘卸开敌剑,右手百战宝刀不教对方有任何喘息之机,迅疾劈出。
  “当”的大响一声,曹秋道绞得项少龙差点刀鞘脱手,还能及时回剑,挡开他的百战宝刀。
  曹秋道虽成功挡开项少龙这重逾泰山的一刀,但也心知不妙,想错身开去,争取刹那的间隙,以掌握主动时,项少龙的百战宝刀已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。项少龙每一刀劈出,步法都天衣无缝的配合着。每一刀的角度和力道都不同,忽轻忽重,虽以砍削为主,其中却包含了卸绞黏缠等奥妙的手法,把刀的独有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。最惊人就是刀刀均是舍命抢攻,着着进逼,完全无视生死。
  这是项少龙早就定下的策略,仗的是自己比曹秋道年轻,也多了对于搏击的经验,一上场就以最符合人体工学的打法,用最少的力气迫他打消耗战,令对方无法像上次般完全控制大局。上次项少龙因慑于曹秋道的气势,故落在下风,这次却是用计减弱他的气势与力道,反客为主。
  以曹秋道之能,一下失着下,也被项少龙连续三刀劈得左闪右避,到第四刀时,才找到机会,反守为攻,欺入刀影内,眼看要把项少龙斩于剑下,又给项少龙以刀鞘解围,且刀削下盘,迫他回剑挡卸,形成平分秋色之局。
  曹秋道双目掠过寒芒,显是首次动了气,舌绽春雷,大喝一声,荡开刀鞘,望空处一剑劈下。项少龙正奇怪时,曹秋道的斩将剑已中途变招,由上劈改为前搠,斩将剑像有生命的活物般,疾取项少龙咽喉,剑招之巧,令人由衷惊叹。项少龙刀鞘一摆,让在刀鞘上宝石反映的火光再次映入曹秋道的厉目。
  曹秋道发觉刺在空处时,项少龙已移到他左侧,反手劈出另三刀。曹秋道错身开去,劈出一圈剑芒,外圈处刚好迎上项少龙第一刀。项少龙虎口剧震,知道对方学乖了,应付起来比上次高明。
  “当当”两刀,项少龙两刀都劈在对方剑上,他想重施故技,希望能三刀都劈在对方宝剑同一处,但却事与愿违,不能办到。纵是落在少许下风,可是曹秋道的气势仍是坚强无匹,使项少龙完全找不到可乘之隙。
  曹秋道忽然旋动起来,浑身像刺蝟般射出无数剑芒,龙卷风般往项少龙转过去。项少龙知道绝不可退让,否则兵败如山倒。此时他把什么刀法战略全忘了,且由于对方正急转着,藉火光映照扰目之策也无法派上用场,屏气凝神,集中全部精神,凭本能的直觉反应,以应付对方这出神入化的剑术。
  兔起鹞落间,两人错身而过,刹那间又交换了两招。项少龙左臂血光迸现,被斩将剑划出一道两寸许长的血痕,不过只是皮肉之伤。他的百战刀锋却切下了曹秋道转动时随着旋舞的长发,在两人间随风飞散,缓缓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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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秋道大为错愕,停了下来,哈哈笑道:“好刀!曹某从未试过如此痛快。”项少龙以为他就此罢手,松了一口气,道:“前辈剑术确实出神入化,项某实非是前辈对手,获益良多。不知前辈可愿止息干戈?”
  曹秋道双目厉芒激闪,冷喝道:“笑话!上将军乃我东方诸国头号大敌,你以为我曹秋道会让你活着回去吗?”项少龙呆了一呆,无暇多想,人影一闪,曹秋道的攻势已怒涛狂飙的疾击而至。
  项少龙百战刀上下翻飞,寒芒电射,堪堪挡了曹秋道三剑,到第四剑时,已因给对方震得手臂酸麻,缓了一步。正要以左手刀鞘争取喘一口气的时光,岂知正中曹秋道下怀,立即运剑绞击,又藉旋身之力,项少龙受了伤的左臂再拿不住刀鞘,脱手飞出,掉往后方的铁制旗杆附近。
  项少龙际此生死关头,抛开所有念头,丹田电流倏地释放全身,立时激发出所有潜能,刀把下挫,硬撞在曹秋道顺势横削他左臂空门大开处的一剑。“当”的一声,曹秋道想不到项少龙有此临危怪招,无可奈何往后退开。曹秋道哈哈笑道:“失了刀鞘,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?”项少龙知道这是生死关头,若让曹秋道再组攻势,主动进击,不出十剑,自己必血溅当场。那敢犹豫,如影附形地往曹秋道迫去,同时双手握刀,高举过头,随着似能蹈敌之虚的步法,当头疾往曹秋道劈去。
  曹秋道疾止退势,冷喝一声“找死!”,运剑微往前俯时,项少龙出乎他意料外的跃空而起,且更奋全力的一刀往他劈至。既藉跃空之势,又是双手运刀,加上全身电流汇聚于刀身,隐泛蓝芒,其气势之盛,力道之强,再非先前任何一刀能够比拟。百战刀破空而下,发出尖锐破空的刀啸声。以曹秋道之能,当然可后退避开,不过这不但有失身分,还会使项少龙气势更盛,再要把他压伏,就须大费功夫。曹秋道猛一咬牙,挺剑跃起接刀。
  瞬间一道闪电自天际直劈观星台,同时一声清响,山鸣谷应,传遍稷下宫的每一角落。连在城墙上远处观战的吕不韦等都清楚可闻。事实上自两人交手后,刀剑交击之音便隐隐传来,但都及不上这一击的清晰嘹亮。众人尚未回神之际,雷声爆响,大雨倾盆而下。
  观星台上,两人交换了位置。曹秋道喘气之声,传入项少龙耳内。适才曹秋道硬挡项少龙这一刀时,虽未如麻承甲一般断剑落败,仍被项少龙强大的力道与电流震得右手麻痹,竭尽全力才勉强握住斩将,但已明显后力不继,正争取时间回复气息。
  项少龙见状,一个旋身,双手紧握百战刀把,用的是旋转的离心力和运腰生出的劲道,从左肩斜劈刚正面朝向他的曹秋道。曹秋道表面从容自若,实则内心叫苦,挥剑硬挡他一刀,才错身开去,好重整阵脚。不料项少龙如影附形地再反手一刀,划向他的背脊。
  曹秋道那想得到项少龙竟能变招迅疾至此,首次露出少许慌乱,勉强回剑把百战刀荡开。项少龙得势不饶人,狂喝声中,双手不断运刀,每刀都高举过顶,时而直劈,时而斜削,迫得对方以剑格挡防守。
  雨打屋檐的嘈杂响音中,“当当”之声不绝于耳。曹秋道气力虽胜项少龙,但现在项少龙双手运刀,用的是经由全身肌肉汇聚发出的劲道,且是由上而下,着着似泰山压顶,狂涛卷体,曹秋道登时给他劈得连连后退。最妙是项少龙故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,十刀下来,至少有六刀劈在他剑锋运力难及之处。
  项少龙早知若论招式精奥细腻,他实非曹秋道对手。但这等大开大阖的砍劈,却最能发挥刀的优点,显现出剑的弱点。此消彼长下,曹秋道便只能处在守势里。不过这优势并不能保持长久。初时每一刀都能把曹秋道逼退一步,但渐渐曹秋道凭着种种手法,终扳回劣势,项少龙要很吃力方可把他迫退一步。
  项少龙却心中有数,到曹秋道一步不退,准备反攻时,便不再保留,全力急劈三刀。“叮”的一声。斩将剑不堪砍击,终断去了两寸许长的一截剑锋。曹秋道被他劈得雄躯剧震,暴地一声狂吼,连剑猛刺,却忘了断去小截剑锋,当只触及项少龙胸衣时,去势已尽,使项少龙凭毫厘之差逃过大难。
  项少龙此时已然力竭,往后急退。迅速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至三丈有余,距离后方“逃命索”只有五丈许的距离。曹秋道低头细审手中宝剑,摇头叹道:“纵是断剑,也是可取君之命。”项少龙心中明白,刚才那轮狂攻,已使自己成了疲兵,再无复先前之勇。不过当然不会从神情上表现出来,深吸一口气道:“曹公请三思,刚才若项某要求个两败俱伤,非是没有可能的事。”
  曹秋道淡淡道:“以曹某之命,换上将军之命,也是非常划算。”项少龙心中一凛,知道今晚恐难善了,回道:“这该由项某决定,而非由曹公决定。”
  曹秋道怒哼一声,冷笑道:“你以为可激怒曹某吗?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领?”提起斩去锋尖的宝刃,一边运腕左右抡转,同时举步往项少龙迫去。
  项少龙挥刀前指,调整呼吸,同时往后退开。两人一进一退,转眼项少龙已到了石栏边缘处,身旁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  蓦地闪光大作,同时巨响爆裂四周,一道闪电劈入观星台的铁制旗杆,瞬间俩人皆失去视力与听力,整座观星台充盈着闪电通过后的静电,曹秋道满头长发四射戟张,犹如地狱魔王,项少龙浑身弥漫青蓝火花,百战宝刀更是通体光芒,恍若擎天战神。
  片息之后,两人回复视力,同时大喝前冲,身形相交,爆起一团青红缠绕的耀眼光芒,照遍方圆数里,但却无声无息,只有淅沥的雨声不断。
  两人刀剑相交之际,项少龙本以为会承受惊涛骇浪般的冲击,谁知刀剑接触的一点竟如吸黏一般,所有力道电光尽数流往相触之点。同时百战宝刀与斩将神剑脱手而去,在虚空之中缠绕扭转,刀剑之中隐隐显现一圈黑洞,瞬息扩大如球体,两人心中惊骇不已,但仍强持镇定,稳住身形,岂知球体突然暴涨,吞没四周所有事物,两人顿时落入一片虚无黑暗之中。
  项少龙与曹秋道两人此时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,脑海意识中不断出现纷至沓来的影像与声音,有项少龙的,也有曹秋道的,最后所有影像统统旋转不停,汇流聚集在两人脑海中。两人此时已分不清楚究竟谁是谁,记忆夹杂混乱,只想张口大叫,却又完全无法出声。
  突然间,四周光芒大盛,两人成为虚空中回旋的黑白气流,交互缠绕冲激,最后形成一球太极,然后炸裂分散,两人瞬间回到现实中的观星台上,相背而立,百战刀与斩将剑插在两人身后中间的地面上,只有四周雨声不断。
  项少龙与曹秋道同时缓缓回过身形,相对无语。适才刀剑相交之际,两人体内电流往返冲击循环,心灵融合,瞬息之间交换了毕生所有经历与心思,较之多年老友更加了解彼此。
  此刻两人已全无战意,相对一视后开怀大笑。滂沱大雨也在此时倏然而止,乌云散去。露出皎洁的月光。
  曹秋道上前握着项少龙肩头,兴奋地道:“想不到上将军居然来自另一个虚空,邹衍诚不欺我也!”项少龙笑道:“项某来自另一虚空,前辈则欲寻破碎虚空。这场决斗是否早已注定的呢?”曹秋道哈哈笑道:“曹某当年机缘巧合误入地底迷宫,得窥战神图录,惟因受内中魔龙异兽攻击,急于脱身,仅记得后段数图。其后数十年未得其门而入,图录无法尽窥参悟。今蒙上将军之赐,终于豁然开朗,免致抱憾终生,实感激不尽。上将军刀法已得天人之道,曹某甘拜下风。”
  项少龙回握曹秋道臂膀,正容道:“多谢前辈相让,项某受益匪浅。可惜返秦时日在即,未能秉烛长谈。”曹秋道淡然一笑道:“与上将军一战,方知生命尚有另一境界。上将军走后,曹某即闭关参修天剑之道,此后恐无再见之日,上将军请保重。”项少龙愕然道:“前辈不回覆齐王吗?”曹秋道淡然一笑道:“天下终归一统,人生终归一死,曹某懒得再理。”说罢飘然下台,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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